克羅地亞總統(tǒng)米拉諾維奇一項出人意料的決定，在這個巴爾干半島國家的政治舞臺上引起了不小的混亂。
日前，米拉諾維奇宣布，他將作為反對黨社會民主黨的總理候選人，參加4月的議會選舉。他還表示，除非贏得選舉，否則不會辭去目前的總統(tǒng)職務。
當?shù)貢r間3月18日，克羅地亞憲法法院禁止米拉諾維奇在2025年2月總統(tǒng)任期結束前競選總理。據(jù)憲法法院發(fā)布的聲明，該國憲法規(guī)定，總統(tǒng)是“無黨派人士”，不得參與任何政黨的政治活動。此外，米拉諾維奇競選總理或議員，也不符合三權分立的原則。
米拉諾維奇在社交媒體上發(fā)布了一條簡短和隱晦的信息，對法院的判決作出回應：“正義之河即將到來�！贝饲�，米拉諾維奇已表示，無論法院裁決如何，他都將繼續(xù)參選，與自己的死對頭、克羅地亞總理普連科維奇展開對決�？肆_地亞總理并非直接選舉產(chǎn)生，而是由議會中的多數(shù)黨提名，這意味著無論米拉諾維奇是否在選票上，他的競選都可能成功。
“我們正試圖防止一場憲法危機。”憲法法院院長米羅斯拉夫·舍帕羅維奇表示，米拉諾維奇的競選行為已經(jīng)違反憲法，希望他遵守法院裁決。
“超級選舉年”的政治危機
就在發(fā)布爆炸性的競選宣言前幾個小時，米拉諾維奇剛剛宣布了議會選舉的時間。原定于秋季進行的議會選舉提前至4月17日舉行，屆時執(zhí)政的保守黨克羅地亞民主共同體將與社會民主黨領導的中左翼政黨聯(lián)盟展開對決。
議會選舉拉開了克羅地亞“超級選舉年”的序幕。在6月的歐洲議會選舉之后，克羅地亞選民還將于今年晚些時候的總統(tǒng)選舉中投票。今年很可能是改變這一歐盟最新成員國政治平衡的一年。
自1991年克羅地亞脫離前南斯拉夫獨立以來，中右翼政黨克羅地亞民主共同體大多數(shù)時間把持著政權。2016年，來自克羅地亞民主共同體的總理候選人普連科維奇，擊敗了社會民主黨的總理米拉諾維奇后，擔任總理至今。而米拉諾維奇則在沉寂三年后，重返政壇，并于2020年開始擔任總統(tǒng)。在這個單一議會共和制國家，總理行使著國家的大部分政治權力，總統(tǒng)作為國家首腦，在很大程度上是禮儀性角色。
2月，在普連科維奇的提議下，高級法官伊萬·圖魯季奇被任命為新一任總檢察長。當?shù)匾患覉罂S后披露了圖魯季奇與一名涉貪前官員的數(shù)百條聊天記錄，引發(fā)提名爭議。圖魯季奇此前多次駁斥他與腐敗嫌疑人有聯(lián)系的說法，但這些信息揭示了兩人的密切關系。
對此，社會民主黨黨魁佩達·格爾賓批評說，新任國家總檢察長“毫無獨立性可言”，且“深深陷入犯罪環(huán)境”，并表示這項人事任命“在司法的棺材板上釘上了最后一顆釘子”。當?shù)氐姆锤钦M織也警告說，圖魯季奇的提名是“司法系統(tǒng)狀況令人擔憂的信號”。
在反對黨的組織下，克羅地亞各大城市爆發(fā)了示威游行，抗議圖魯季奇的任命和政府腐敗，要求提前舉行選舉。此外，街頭還有教師、法官和醫(yī)生群體在抗議工資問題，記者和人權活動人士也加入其中，反對修改《刑法典》將媒體泄密定為刑事犯罪。多股不滿情緒交織在一起，對普連科維奇產(chǎn)生了巨大的壓力。
據(jù)克羅地亞媒體報道，圖魯季奇的爭議性任命，促使米拉諾維奇最終作出競選總理的決定。在針對該事件的一份聲明中，米拉諾維奇對自己的政治對手作出毫不留情的批評，“通過圖魯季奇行動，(普連科維奇)希望掩蓋或消除所有可能導致他的政黨、前官及現(xiàn)官腐敗、犯罪和任人唯親的痕跡�！� 日前，米拉諾維奇在新聞發(fā)布會上闡述自己為何競選時也提到：“有些時候……一個人必須離開他的舒適區(qū)。這種時候肯定會到來，并以圖魯季奇事件的形式敲響我的大門�！�
社會民主黨高級成員向媒體透露，該黨內(nèi)部有過討論，認為擊敗克羅地亞民主共同體的唯一辦法就是讓米拉諾維奇參加2024年議會選舉，但沒有料到會變成現(xiàn)實。近期，米拉諾維奇在民調(diào)上略微領先有意爭取第三任期的普連科維奇。
2020年就任總統(tǒng)后，米拉諾維奇按憲法規(guī)定退出社會民主黨。如今，他表示，自己將以無黨派人士的身份參加大選，并獲得了社會民主黨的支持。此外，米拉諾維奇還宣稱，除非贏得選舉，否則自己不會辭去目前的總統(tǒng)職務。
反對黨陣營中，不乏支持米拉諾維奇競選總理的聲音。經(jīng)常批評米拉諾維奇的中間黨議員達利佳·奧雷斯科維奇表示，“考慮到國家目前的狀況，這樣做是必要的……我認為他的行為是在號召全民起來反對克羅地亞民主共同體的勢力�！钡笠砭G黨“我們可以”黨的桑德拉·本契奇指出，現(xiàn)任總統(tǒng)競選總理的情況，克羅地亞前所未見，米拉諾維奇應該先辭職。
米拉諾維奇的對手們則指責他的行為違背了憲法精神，呼吁憲法法院給出意見。保守黨橋黨的馬林·米萊蒂奇表示，總統(tǒng)應該先辭職，而不是想著給自己保留后路�？偫砥者B科維奇則評論說，米拉諾維奇的“恐慌性舉動”暴露了社民黨的軟弱無力，對總檢察長辦公室的恐懼，或許還有將克羅地亞送入俄羅斯懷抱的企圖。
3月15日宣布競選總理后，米拉諾維奇與社會民主黨一起發(fā)起了競選活動。對此，憲法法院院長舍帕羅維奇表示，該國憲法規(guī)定總統(tǒng)是無黨派人士，不得參加任何政黨的政治活動。既然米拉諾維奇已公開表示自己是總理候選人，他必須立即向憲法法院遞交辭呈。如果總統(tǒng)辭職，克羅地亞必須在60天內(nèi)舉行總統(tǒng)選舉。在此期間，議會議長將接任臨時總統(tǒng)。
憲法法院裁決出爐后，米拉諾維奇在一份給媒體的聲明中稱，法庭是“匪幫”和“一群暴徒”，正在將國家推向危機。“我呼吁公民團結起來，反對克羅地亞民主共同體。”
老對手間的矛盾白熱化
米拉諾維奇1966年出生于首都薩格勒布，是法律專業(yè)畢業(yè)的高材生。他在20多歲時沉迷拳擊，但他從不參加比賽，更愿意做一名陪練。上世紀90年代南斯拉夫內(nèi)戰(zhàn)期間，米拉諾維奇進入外交部工作。戰(zhàn)后，他在克羅地亞駐歐盟和北約代表團工作了三年，最終在1999年加入社會民主黨。2007年，米拉諾維奇接替因癌癥去世的前總理伊維察·拉坎，擔任社會民主黨黨魁。
2011年，時年45歲的社會民主黨黨魁米拉諾維奇被任命為總理。此前長期執(zhí)政的克羅地亞民主共同體一直受腐敗問題困擾，人們對這位沒有政治包袱的年輕總理寄予厚望。
然而，米拉諾維奇領導的政府未能達到人們的期望，也未能推行亟須的改革。在米拉諾維奇任內(nèi)，克羅地亞糟糕的經(jīng)濟趨勢延續(xù)，普遍存在的裙帶關系繼續(xù)肆意生長。社會民主黨在2015年大選后失去了政權，米拉諾維奇也于次年卸任黨魁和總理一職。此后三年，他將精力投入一家咨詢公司，為各國政要名流提供服務。
米拉諾維奇失意之際，普連科維奇迎來了自己的政治生涯的高光時刻。2016年，在國內(nèi)相對寂寂無名的普連科維奇擊敗了老手米拉諾維奇，當選克羅地亞總理。普連科維奇曾任克羅地亞入歐談判代表，是該國入歐后最早一批歐洲議會議員。據(jù)美國《政客》雜志報道，議會選舉前，克羅地亞民主共同體內(nèi)部擔心，普連科維奇彬彬有禮的性格并不適合國內(nèi)粗暴的政治生態(tài)，但自由派還是相當歡迎這位新領導人，認為他帶來了一股新鮮的空氣。支持者也相信，克羅地亞在普連科維奇的領導下，會更像默克爾執(zhí)政時期的德國。
2019年，米拉諾維奇參加了總統(tǒng)競選。蟄伏三年后，他將矛頭指向了“體制”。他意識到社會中日益增長的反建制情緒，將自己塑造成受國家和歐洲政治體制壓迫的小人物的代表，運用普羅大眾都能理解的語言，在歐盟、移民、防疫等議題上不斷發(fā)聲。雖然米拉諾維奇一直是中左翼社會民主黨人，但他的“直言不諱”也吸引到部分保守派和激進自由主義選民的支持。米拉諾維奇承諾，要將克羅地亞打造成一個“正常、體面”的自由民主國家，擁有平等的社會和獨立的司法機構。最終，他贏得了52.7%的選票，擊敗時任右翼總統(tǒng)科琳達·格拉巴爾-基塔羅維奇。
性格好斗的米拉諾維奇在擔任總理時，就時常以最尖銳的語言攻擊對手。就任總統(tǒng)后，米拉諾維奇和老對手普連科維奇經(jīng)常在公共和外交政策上針鋒相對。兩人雖分屬政治光譜兩端，但近年來雙方的公開爭吵已超出正常范疇。他們常常辱罵對方是“騙子”“鼻涕”“縱火犯”和“小流氓”，并多次拒絕會面�！栋蜖柛尚侣劇吩u論說，兩人在治理國家方面幾乎沒有團結可言。
被稱為親俄派、疑歐派的米拉諾維奇幾次在國際上引起外交風波。此前，他公開反對克羅地亞軍援烏克蘭的立場，抨擊西方國家為烏克蘭提供武器只會延長沖突，并表示克里米亞永遠不會再成為烏克蘭的一部分。普連科維奇不得不出面干預，稱總統(tǒng)的話不代表該國政府的立場，并為此向烏克蘭道歉。
去年3月，兩人的矛盾近乎白熱化。米拉諾維奇的辦公室公布了一封幾個月前寫給普連科維奇的信，米拉諾維奇在信中要求兩人會面解決外交決策、國防和國家安全領域的一系列問題。米拉諾維奇寫道，這些政府部門存在職位空缺的情況，根據(jù)克羅地亞憲法，他作為總統(tǒng)有責任確保政府協(xié)調(diào)運作和穩(wěn)定。
致信普連科維奇三個月后，總統(tǒng)辦公室表示，總理一直沒有回信，甚至沒有表示出“一丁點解決問題的興趣”。信件被公開后，普連科維奇表示他無意在政府任期結束前與米拉諾維奇坐下來談，“你不能侮辱一個人，第二天又提出要談談”。此外，普連科維奇指出，米拉諾維奇此舉意在轉移公眾對總統(tǒng)兒子丑聞的關注。
一些法律專家表示，米拉諾維奇就任總統(tǒng)以來無視國家法規(guī)的行為有可能破壞“克羅地亞的憲法秩序”；還有分析認為，米拉諾維奇的言論和舉動是試圖篡奪政府的“政變”。
克羅地亞政治分析人士達沃爾·杰內(nèi)羅則指出，由于拒絕與總統(tǒng)合作，總理處境非常尷尬，如履薄冰。普連科維奇能拿來對付米拉諾維奇的辦法只有一個，即啟動彈劾程序。“這是有確鑿和充分理由的，但問題是需要議會三分之二多數(shù)的支持，而總理并不具備這個條件�！�
愛爾蘭梅努斯大學政治學者斯文·米勒基奇指出，米拉諾維奇似乎正在步匈牙利總理歐爾班的后塵，兩人都在利用歐盟的麻煩、移民危機和俄烏沖突來化解本國的不滿情緒。但與歐爾班不同的是，作為總統(tǒng)的米拉諾維奇權力有限，但是這方面不足，可以用其“極具煽動性的語言技巧”來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