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全國兩會期間,福建省文旅廳在北京舉辦“福建藝術周”活動。作為展演劇目之一,《大儒朱熹——走進朱子大型交響詠誦會》3月5日亮相北京天橋藝術中心。一曲《千載德猶馨》,唱頌起“朱張會講”的千古佳話……現場觀眾無不被深情的朗誦、激情的演唱、磅礴的交響樂而震撼。
書院始于唐,發(fā)展興盛于宋。在宋代,書院是地方的教育組織,有藏書、講學和祭祀三大功能。
談起湖湘文脈,人們總會首先想到岳麓書院。講到閩學源流,許多人總會談到武夷精舍。
兩所書院雖代表著不同體系和地域的學派,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還得從南宋名臣劉珙說起。
師出同門
劉珙出身武夷山五夫里劉氏。五夫劉氏興于斯文、聞于忠義,文武兼?zhèn)涞募绎L世代延續(xù)。劉珙的父親就是朱熹的義父劉子羽。
宋高宗紹興十三年(1143年),朱熹父親朱松病逝,臨終前把朱熹托付給自己的好友、抗金名將劉子羽。
劉子羽對朱熹視如己出,在其舍旁筑紫陽樓安置朱熹一家,并交代兒子劉珙對義弟朱熹要多加照顧。
此時的劉珙已經考中進士,任監(jiān)紹興府都稅務。但為專心做學問,他請任祠官(祠官是一種閑官,可以在家閑居,俸祿比較低微),在武夷山晚對峰東麓建仰高堂,寓以“追思孔圣,仰之彌高”之意,利用閑散之職在山中著書立說長達12年。
劉珙既是朱熹義兄也是同窗好友,皆從學于劉子翚,其出仕后,亦多有提攜舉薦朱熹。
當年武夷山名流薈萃,劉子翚時常帶領著朱熹前往武夷山中與文人墨客們切磋商討學問。朱熹少年時期就是在這樣濃厚的文化氛圍中長大的。
紹興二十四年(1154年),劉珙被召進京,歷任秘書省?薄⒍Y部郎官、中書舍人、知州、翰林學士、參知政事等,官至觀文殿大學士。
劉珙在治國安民、整頓地方吏治、興辦教育等方面均取得了顯著政績。南宋孝宗稱贊其“不妄忠言,而才又非他人所及!
朱張會講
乾道元年(1165年),劉珙以敷文閣待制身份知潭州兼任湖南安撫使。
彼時,曾經聞名天下的岳麓書院因戰(zhàn)爭慘遭破壞,三十多年猶未恢復。劉珙“葺學校,訪雅儒,思有以振之”,響應湘人請愿,命州學教授邵穎動工重修岳麓書院,次年重建完成。
劉珙聘好友理學家張栻主教岳麓書院,漸使書院聞名遐邇,從學者達數千人,初步奠定了湖湘學派規(guī)模,湖南的學術中心也自衡山轉移到了長沙。
張栻與朱熹的淵源頗深,張栻的老師是理學大儒五峰先生胡宏,朱熹少年時期最重要的一位老師是籍溪先生胡憲,這兩位老師都是湖湘派創(chuàng)始人胡安國的子侄,皆從學于胡安國。張栻小朱熹三歲,但他們是同月同日生。
宋孝宗隆興元年(1163年),朱熹與張栻第一次在臨安見面相識,并與他討論主戰(zhàn)用兵之事。此后多次書信往來,友情因政見相同、思想相交、學術同進而逐漸加深,有相見恨晚、知音難覓之感。
朱熹曾這樣評價張栻的學問:
蓋玩索講評,踐行體驗,反覆不置者十有余年,然后昔之所造,深者益深,遠者益遠,而反以得乎簡易平實之地。
——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
乾道三年(1167年),朱熹應劉珙之邀從福建崇安千里迢迢到湖南長沙的岳麓書院與張栻切磋學問、講學辯論。這是八百多年前兩個青年學者的“高手過招”,是中國書院史上的一場學術盛事。歷時兩個多月的會講,對岳麓書院的發(fā)展影響深遠。
張栻治學倡導經世致用,積極入世。朱熹治學倡導格物致知。他們討論“太極之道”與“中庸之道”,在如何重建社會秩序,解決現實的問題,以及在已發(fā)未發(fā)、心性關系、為學之道等很多理學重要問題上進行了論辯,既有意見相合的,也有看法分歧的,彼此之間相互補益又各自獨立。
討論有時非常熱烈,據同行的朱熹門生范崇伯記錄:
二先生論《中庸》之義,三日夜而不能合。
三日還不能達到一致的意見和看法,思想理念的碰撞,發(fā)出了推進學術進步和社會發(fā)展的強音。
朱熹在《有懷南軒老兄呈伯崇擇之二友》詩中寫道:
憶昔秋風里,尋朋湘水旁。
勝游朝挽袂,妙語夜連床。
別去多遺恨,歸來識大方。
惟應微密處,猶欲細商量。
詩中既肯定了會講的成果,又道明了各自理論中存在的一些分歧還需要探討。雖學術見解不盡相同,但他們彼此卻非常欣賞對方,不會因此影響兩人之間深厚的友誼。
朱熹與張栻在會講期間合作寫了一首詩《登岳麓赫曦臺聯句》:
泛舟長沙渚,振策湘山岑。
煙云渺變化,宇宙窮高深。
懷古壯士志,憂時君子心。
寄言塵中客,莽蒼誰能尋。
此詩一四聯為朱熹所作,二三聯為張栻所作,亦稱“朱張聯句”,正是兩人友誼的見證。
朱、張二人年齡相仿,學術淵源相近,“朱張會講”對朱、張二人的思想體系建構、湖湘文化與宋明理學思想的發(fā)展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更是讓岳麓書院達到了高光時刻。
乾道八年(1172年),劉珙第二次任潭州知州、湖南安撫使,任職期間依然重視教育,注重培養(yǎng)人才,他將岳麓書院整修一新,再次邀請張栻主教岳麓書院。
這個時期,岳麓書院從辦學規(guī)模、學術高度到士子成就、社會影響,步入了全盛時期,成為享譽于中華大地的學術高地。
朱熹再一次來到湖南,已是27年后。
宋紹熙五年(1194年),朱熹知潭州兼任湖南安撫使,再度到潭州,老友張栻已經去世,但書院還在。他著手振興岳麓書院:聘請講書職事和學錄(黎貴臣等),增加學生名額、修繕建筑,添置學田五十頃……
朱熹還將《白鹿洞書院教條》付諸于岳麓書院,以貫徹他的辦學方針和教學思想,端正士習,岳麓書院從此有了一個正式學規(guī),這對書院的教學、學風產生較大的影響。
武夷精舍
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年),劉珙去世。
淳熙十年(1183年),53歲的朱熹,終在武夷山九曲溪畔五曲處、義兄劉珙當年所建仰高堂的對岸隱屏峰下構建武夷精舍,會友傳道,授徒講學,并筑晚對亭,追思隔岸之劉珙。從《仰高堂追懷劉共父》中就能窺見一斑:
面勢來空翠,哦詩獨好仁。
懷人今已矣,誰遣棟梁新。
——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
如今,在仰高堂遺址附近的巖壁上仍然有一幅清晰可辨的摩崖題刻,此題刻為淳熙十一年(1184年)朱熹所寫的《九曲棹歌·五曲》:
五曲山高云氣深,長時煙雨暗平林。
林間有客無人識,欸乃聲中萬古心。
——清·董天工《武夷山志·卷之四》
朱熹在武夷精舍中將《大學章句》《中庸章句》《論語集注》《孟子集注》四書合刊,嘔心瀝血修改《四書集注》,并將《四書》定為士子修身的準則!端臅窐嫵闪酥祆渫暾睦韺W思想體系。
在朱熹的影響下,歷代理學家紛紛以傳道為己任,在武夷山溪畔峰麓擇基筑室,著書授徒,弘揚理學,使武夷山成為朱熹理學萌芽、成熟、傳播、發(fā)展的名山,為中國古文化特別是書院文化做出了突出貢獻。
劉珙親自主持復建,讓岳麓書院得以在廢墟中涅槃,并促成名振后世的“朱張會講”,推進了湘學的發(fā)展;蛟S也是在劉珙的影響下,武夷精舍由其義弟朱熹在武夷山隱屏峰下建成后,成為閩學思想形成、發(fā)展的主要陣地。湘學與閩學的相遇,“岳麓與武夷”的激蕩,穿越時空,在今天依然煥發(fā)出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華彩。